湘江,资江,沅江,澧水是湖南境内四条最著名的大河。这四条大河从湖南以及湖南邻近的几座大山里发源,各自流淌一千公里,汇集到江汉平原南岸一片凹陷的盆地里,并在这里漫延成浩浩荡荡的湖水。形成了历史上面积最大的一片的淡水湖泊“云梦泽”,湖面上朝晖夕阴、云蒸雾绕,也就是后来诗歌吟诵的洞庭湖。
今天,洞庭湖的面积已经缩小了一半,冬季枯水季节一部分河床还常常干涸,但是,这些萎缩的湖面仍然是我国境内面积最大的淡水湖之一。在野生动植物生存愈来愈艰难、内陆淡水资源愈来愈稀缺的现代社会,洞庭湖的重要性越来越明显:这里大片的水源与浅滩地收留了数以十万计的鸟儿,给这些饥寒交迫的小生灵种群提供了家园和食物。
(一)
12月末,西伯利亚寒流挥军南下,无往不胜, 成为冬季的国王,位于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处的岳阳市也笼罩在肃杀中,空气里都是冰凉的风,混合着潮湿的水汽,让人瑟缩。尽管岳阳此刻的温度比北方城市至少高出10℃。但很明显,在北方,干燥的空气不会快速带走人身上的热量,潮湿却可以令南方的空气做到这一点,身在岳阳的人仍然觉得此刻这里比北方更加寒冷。
这是5年之后我第二次来岳阳欣赏洞庭湖的鸟,上一次是2007年,我来岳阳参加洞庭湖国际观鸟赛,两次拜访,洞庭湖给人的印象都非常相似:河床干涸,苔草枯黄,水位退到很远的地方。站在大堤上看洞庭湖,水面有轻微的波澜,但是像天空一样灰暗、阴冷,不可捉摸。对于那些读过洞庭湖美丽传说与烟波浩渺诗句的人来说,冬季的洞庭湖景色毫无疑问要让他们失望。
但是有超过17万只鸟依靠这片湖水生存,30年前,这个数量还更多。现实促使我不得不调整思路,注视眼前的这片冰冷的湖水。洞庭湖也许不欢迎不速之客,但是,恰恰是这个面容冰冷的主人,隔开人群,庇佑了地球上最可爱的一群有翅膀的生灵。
我的朋友姚毅跟我一起,他是湖南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在湖岸(保护区)工作超过(快)17年,也是保护组织瑞尔协会(RARE)正在培训的学员,他了解这里的湿地,拍摄了很多美丽的鸟图片。
保护区管理局就设在岳阳市东郊一条小巷尽头,所在地的街道名字很美:花板桥,兰竹路。这种诗情画意和管理局的幽深相映成趣,简单的铁门后是一条树荫掩映的碎石小路,一座不起眼的三层小楼矗立在混凝土院中。姚毅的办公室在一楼10平米大的办公室里,房间被书柜、两张办公桌上的大堆材料和一个冰柜占满。姚毅说冰柜里冷冻的是在渔民送来的鸟的尸体,还有一只意外死亡的江豚。
小楼的二层有一间屋子是绿色的铁皮门,那曾经是世界自然基金会(WWF)长沙办的项目官员蒋勇的办公室,蒋勇曾在湖南东洞庭湖国家级保护区管理局工作了15年,亲自策划和主持了洞庭湖历届的国际观鸟赛获得空前成功,并直接带动了我国境内此起彼伏的观鸟赛热潮和随后的长江中下游生态保护工作。
(二)
第二天,北京林业大学自然保护学院的一批博士和研究生去大小西湖考察,姚毅带队,我也加入了这支队伍。
大西湖和小西湖都属于洞庭湖的尾闾,洞庭湖湖水涨高的时候,从西湖嘴注入大小西湖。
车出了岳阳市往东(北呢,当地人简称是河西),在两旁全是樟树的306省道驶出128公里,便离开主道,拐入一条5米宽、粗糙得像河堤一样道路,道路一侧被稀疏灌木隔开的就是洞庭湖的湖床,现在是枯水季节,湖水远远退去,露出湖下面的沉陷洼地,沉积土壤发出微微的黑色。长久以来,这片湖床一直重复这样的四季更替。在河道型湖泊的吞吐下,夏季上涨,冬季退去,如此反复有200万年,
现在,湖床的外表似乎有些风干,泥巴凝结成块,又碎裂出许多缝隙,像是湖床下面的深沉的呼吸。
远处几只小的影子引起了姚毅的注意,“可能是灰鹤。”姚毅说。
车随即停下来,车上的人下车,拿起各种望远镜眺望。
“三只灰鹤!”有人惊呼。
果然是灰鹤,离我们有300米远,两只成年,一只幼年。细长的双腿支撑着矫健的身体,走走停停的在湖床上觅食。灰鹤的脖颈与头部有黑白两种颜色,在如同红色宝石一般闪亮的眼睛那里勾画出了优美的曲线,它们的姿态闲逸自如,真是令人陶醉。
姚毅和其他人似乎并不畏惧冬季的寒冷,站在寒风中观察灰鹤很长时间才上车继续前行。黑鹤的出现让他非常高兴,灰鹤在整个洞庭湖只有几百只,不是很随意就能见到。
天空飞来一群雁,紧跟着又是一群。两支队伍并不相干,但都一字排开,向南边飞去,在灰暗的天色背景下,群雁的身体如同黑色移动的棋子。姚毅只看一眼便说“豆雁。”
长年在洞庭湖畔工作的人练就了辨识鸟的好本领,洞庭湖的338种鸟类一望即知,常见种类“九鹅十八鸭”更是不在话下。
“九鹅十八鸭”是当地的渔民对洞庭湖的常见鸟类的俗语总结,它指洞庭湖当地常见的9种雁和18种鸭。渔民的口诀有很高的可信度。事实上,洞庭湖一共有10种雁和18(25种)种鸭。
鸿雁在洞庭湖的名气也比较大,它们喜欢在有水的泥草地里挖草根吃,所以在渔民的嘴里,鸿雁的名字是“挖鹅”。姚毅说他亲眼见过鸿雁在泥地里挖坑,“挖掘效率很高,像挖掘机一样。”
凭借声音,姚毅可以分辨出生活在洞庭湖好几十种鸟。
观察灰雁的人群还伏在施华洛世奇的单筒望远镜上。
姚毅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双筒望远镜。
“看那边的小白额雁,”他说。
我接过来,凑上去,眼前出现了新的世界:领头的小白额雁正在扇动翅膀,奋力前行,承受空气中最大的阻力,其他灰雁尾随其后,依次排开,小白额雁扇动翅膀的场景充满力量之美,不久,领头的小白额雁退到侧翼,另一只雁则迅即接替上来,交接十分流畅。简洁变幻的队列充满了平衡与韵律之美。望远镜不仅拉近了空间距离,而且让我对小白额雁产生了爱慕之心。
一些小的堤坝围起了一片浅水,几只小在水中灵动地游来游去。与小白额雁一起的还有几只白额雁,这片用堤坝围起来的浅水是东洞庭湖保护区的生境改造工程,目的是增加生境多样性。近年来洞庭湖的水位一直比较低,湖水退去后开阔的草滩面积也减少了,这些围起来的堤坝在小环境里截留水面,增加底栖动物和沉水植物的空间,增加鸭类和天鹅的食物空间,以便能给这些鸟儿的艰难生存提供一点帮助。
一些壕沟也是东洞庭湖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挖的,现在打鸟的人手段先进,在洞庭湖沿岸的防线布下机关,过几天就开车来收网。壕沟可以阻止这些打鸟的人开车进出。
但是总体而言,生态保护的情势还是很严峻,湿地和鸟的状况都不太乐观。姚毅在采桑湖保护站见到他的同事,他们打招呼的方式是:
“去湖里了?”
“去湖里了。”
“水位这两天上来了吗?”
“刚到21.7米。”
“哦。”
对话就此结束。
这种对话似乎简单,但是很内行,了解它的人才明白其中含义,在洞庭湖,水位通常是指洞庭湖通向长江的港口城陵矶的水位数字。冬夏变化的水位决定了这湖里生态包含的一切。
姚毅提到2011年洞庭湖水位超过29米的时间只有7天,这意味着2011年洞庭湖的湖水涨到湖堤底脚的时间只有7天,达到丰水期标准(25米)的时间也只有两个月。
“这说明什么?”他问。
“6月是涨水期。10年前,这个时间湖水能涨到33米上下,但是今年到6月10号,水位才涨到25米,这个水位代表的意义是:湖水刚好能淹没草滩。”
在洞庭湖,有65种鱼在草滩附近产卵,它们大都属于鲤科。如果水位6月10号才淹没草滩,那么鲤鱼6月10号才能去草滩产卵。相比鲤鱼正常的产卵期,时间已经推迟了一个月。
鲤鱼的产卵推迟了,生长期也缩短了, 8月以后,湖水早早退去,裸露出来的浅滩上,苔草开始疯狂生长,苔草的生长期提前了。去湖里调查的工作人员发现湖里的温度很高,他们只穿衬衣就可以应付湖里的工作,一种透绿的4厘米长度的小虫爬上苔草的叶面,保护区的人从未见过这种虫子,可能是新的变异。抱着谨慎的态度,北京林业大学的人采了昆虫的标本回去,但现在还没有结论返回。
水位的迟涨早退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9月,从北方迁徙来的17万只鸟陆续抵达洞庭湖,它们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终于到达冬季的避难地。大小鸟类集群散去,各自占据一块地盘,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它们忽然发现:今年的鱼不仅少,而且很小。
食物量减少了。
能活着到达洞庭湖的幼仔都是鸟类繁殖的希望,从繁殖地迁徙到越冬地,有一半数量的幼鸟在中途死去。
现在,活下来的这一半终于到达越冬地,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却发现,
食物的考验还在等着它们。
白鹭、鸬鹚、白鹳都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捕小鱼才能填报肚子,食物稀缺,争抢机会也会多,能否捱过冬季的严寒?母亲担忧的看着幼仔,只能祈祷它健康长大。人类无意中将这些鸟的生存逼到了绝境。
考验还远没有结束。
12月,苔草比早早枯黄了。由于比往年提早一个月生长,苔草也提前结束了它们的生命周期。
洞庭湖17万只鸟还没到集群迁徙的时候。洞庭湖依靠草类为食的雁类开始饥饿难耐。
鱼和苔草的生长都出了问题,湖水早早退去,底栖动物也消失了。忍饥挨饿成了越冬生活的主题。鸟儿们感到悲愤。在全国淡水湖泊都在迅速消减的大趋势下,它们根本无处可去。
所以,姚毅和他的同事,见面第一句不会谈别的。他们只谈水位。水才是洞庭湖的根本,是湖里生物存亡与否的最直接命题。
(三)
沿着中科院为研究样地修葺的一条小路,车进了西湖嘴,我们一众人下来步行。
这里已经是东洞庭湖保护区的核心区。一道高大的土坝将湖床分开,土坝是当年修筑的防洪大坝(血防矮堤—防治血吸虫)。现在,以这条大坝为界,坝里属于东洞庭湖保护区,坝外属于个人(岳阳县管辖),坝外东倒西歪竖立着一些干枝。这些干枝在夏季由一些牢固的塑料网连接,浸泡在水中,构成令鱼类家族魂飞魄散的“迷魂阵”,迷魂阵像一个疯狂的机器,无情捕捞,将湖里存活的大小鱼类吞噬殆尽。
现在,保护区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范围内的迷魂阵进行清理。由于洞庭湖在行政上属于很多执政部门管理,自然保护区反而是最晚进入洞庭湖的机构,权力很少。大部门时间,东洞庭湖在湖畔设立的4个保护站要与渔政部门沟通,对渔民的过度捕捞做劝阻工作。
在最近100年里,人类活动几乎完全改变了这个泱泱大湖的生态平衡。80%的经济鱼类减少,“四大家鱼”等洄游性鱼类产卵场和野生种群也受到严重破坏。
我们在湖床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脚下散布着很多鸟粪,大部分都是雁鸭类的粪便。在洞庭湖,雁鸭是第一大类群。我们的身边是一条2米高的湖堤。湖水退去后,堤坝上很快长出了绿色的毛陵菜,但是并不茂盛。植物的茎叶都趴在地上。一条十几米长的绿色塑料网铺在地上,这是当地渔民的渔网,渔民们把网随意扔在湖床上,等待渔网上的泥巴干裂掉下来,好在来年投入新的工作。数千年以来,捕捞渔业是这里代代相传的一门生计,洞庭湖与人之间相处甚冾。现代文明的强势介入打破了这个平衡。
十来只赤麻鸭忽然从头顶掠过去,它们从堤坝的另一边起飞,没有注意到堤坝这边居然有人,赤麻鸭感到了慌张,拼命扇着翅膀,它们的体型不小。从头顶上扇下来的劲风让我的后背发凉。
赤麻鸭很快飞走了。一只白鹭映入眼帘。这是一只飞翔的白鹭,白鹭飞翔的姿态很特别,和别的鸟都不一样,它们的两只腿并列笔直向后,与身体形成S字型,远远看去,很像某种造型优美的战斗机。
尽管白鹭飞得很快,但是洞庭湖冬季的湖床是如此广袤,我只需坐在堤坝上转动眼睛就可以看着它飞行很长时间。借助望远镜,我近距离的看到白鹭在湖床上空飞翔和探询食物的眼睛,白鹭沉默和执着的神情令我有了异样的感觉:我看到的不是一只鸟,而是家门口经常见面的邻居,它跟我们一样,也是每天为了生活忙忙碌碌,在生活面前,我跟白鹭,我们,没有区别。
姚毅他们走得很快,边走边聊,我一步一个坑的跟在后面,姚毅之前说过要带我下湖,我以为那意味着我会坐在船上看洞庭湖的鸟和景色。加上大量描述洞庭湖湖水美丽的诗句熏陶,我穿了高跟鞋过来,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在冬季的洞庭湖,湖水退去,湖床露出来,下湖的真正含义是蹚入湿地。
很快,我掉在了队伍的后面,姚毅只得建议我原路返回,回到等待我们的车辆上。别无选择。我真的那么做了。到今天我还很觉得可惜。因为姚毅他们一行在湖床上讲了很多洞庭湖的知识,我错失了这个机会。
(四)
姚毅觉得我应该去见见张厚义。他是洞庭湖区的典型人物,曾经的打鸟高手现在变成了护鸟人。第二天,张厚义今天本来要去亲戚家喝酒,人都上车了,姚毅一个电话打完,跑到客运站截了他下来。
提到过去打猎的情境,张厚义面有不忍,连忙背过脸去,一个劲的摆手,啧啧感叹“哎呀,不打了不打了,过去真是——。”
说着,他又回过脸来,摊开手,自言自语对我说“你说这鸟儿,它又不吃我的饭,不吃我的米,不拿我的锅,我为什么要打它?哎呀,不打了不打了。”
71岁的张厚义在60年代是君山农场渔场出了名的的猎人,当时,打鸟是一项政治任务,可以挣比较多的工分。张厚义对洞庭湖畔的君山后湖、飘尾、丁字堤、红旗湖、冲锋村一带都比较了解,白鹤、天鹅、雁、野鸭多的不计其数。
每年8月,“八月十五云开,雁鹅头上顶霜来”,
“那时候的雁呀,多得数不清,”张厚义说,“早上叽叽呱呱都来了。”
初一到初十打大雁,过了十五打野鸭。洞庭湖的小白额雁、黑雁都在其中,他们统一称它们为草雁。
鸟群数量都很大,比如斑嘴鸭,“一般不够八百只我们都不打的。”张厚义说。
张厚义先观察,如果鸟群连续几天都在一片草滩觅食,那就证明它们“歇住了”。当鸟群去湖里休息时,张厚义和伙伴把3.5米的抬铳埋在那里,做出扇形的阵地。掩体上盖上草。张厚义至今记得那时“浅滩的淤泥非常厚,人踩进去,淤泥跟小腿肚子一般齐。”张厚义要花好几个小时设下埋伏,一次四只枪,火线200米长。
凌晨时分,一群小白额雁上岸了,小白额雁是现在洞庭湖里很珍贵的鸟类。相距不远的鄱阳湖面积很大,小白额雁只来洞庭湖越冬。它们的体型比较大,飞行的时候喜欢用力的拍打翅膀,并且是一夫一妻制的雁类,夫妇俩共同抚养孩子。
手中的线一拉。“轰!轰!轰!轰!”
羽毛横飞,三千来只小白额雁躺倒在血泊里,绝望的瞪着眼睛。一只雁的价格是两毛钱。
打鸟的20年生涯里,每到这时,张厚义都只是站在一旁,他不能过去捡鸟。
“这个事也怪劲,那些鸟都认得我,别人捡就没事,我一过去,鸟就要咬我。”
“连这些年我开始护鸟,我在丁字堤那边走,鸟看见我就跑,看见我就跑,不跑就叫。我不能下湖里,只能在堤上看。”
“那个喜鹊,从来不歇在我的门上的。”张厚义说,“我家门口有两棵大杨树,两个人合抱那么粗,”“它歇在别人家的树上,不歇在我的(门上)。”
张厚义解释说“打鸟打多了,杀气重,它们看我是红色的。” 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的脸红了。
1982年,洞庭湖自然保护区成立,因为对洞庭湖区的了解,张厚义又被聘请回去做协管员。这一回,他欢欢喜喜的上班了,他要将功赎罪,保护这些鸟儿的生命,偿还当年的良心债。
清晨7点,张厚义出门了,他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围绕洞庭湖沿岸的区域巡湖,这些区域大约包含了6000~7000亩湖的面积。尽管已经71岁高龄,张厚义的身体仍然很硬朗。“不论白天黑夜,走50里路不是问题,”他说“我不觉得自己累。”
巡湖工作每天大约需要5个小时,揣两个馒头,早上出去,下午回来,沿着自己熟悉的这些路,张厚义一遍一遍的走。从君山后湖开始,走到飘尾,走到丁字堤,再到红旗湖,然后绕回去。巡湖有时候步行,有时候也骑单车。
1989年冬月,张厚义在湖边巡湖,看到形迹可疑的人背着背篓,在湖畔的小埂埂上,拿个杆子,一边走一边甩,一看就是投毒的路数。
“这些人都坏得很,他往水里投这个毒特别厉害。毛碰上了都死。害鸟又害人。”
“毒沾在野鸭的毛上,野鸭梳理羽毛用嘴,嘴巴一沾毒很快就死掉了。”
他走过去,喝住对方。对方假意跟他攀谈,冷不防把他的头按到水里去,企图杀人灭口。幸亏附近其他的工作人员赶到,才讨回一条命。
(五)
来洞庭湖之前,我曾专门去长沙拜访了湖南野生动物的权威专家邓学建,我希望能从宏观上对洞庭湖有一个空间上的了解。
邓学建是湖南师范大学的动物学教授,数十年来一直关注洞庭湖鸟类保护工作,他也是历届洞庭湖国际观鸟赛的评委。
邓老师很亲切平和,颇有学者之风,拿着湖南地图一点一点向我讲述湖南周边的山脉走势,他用簸箕来形容湖南的地势以及洞庭湖的形成,很形象。四水正是在这个地形趋势下由南往北,最终汇聚到洞庭湖的洼地来。
洞庭湖的北部有三个口,在往年,长江水大的时候,通过这三个口分流到洞庭湖。洞庭湖水大的时候,又通过城陵矶分流到长江。洞庭湖曾经是长江洪水重要的泄洪区。
关于洞庭湖近年来迟涨早退的原因,邓老师认为,形成洞庭湖的湘江,资江,沅江,澧水近年来的降雨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湖岸沿途居民和工业的用水量激增是洞庭湖水量骤减的主要原因,此外,气候问题也有相当部分的影响。
通过城陵矶迁徙的金腰燕也有很好的话题。
在岳阳,我见到了新成立的江豚保护协会的一帮湖南汉子,他们的朋友,湖南日报记者徐亚平当众宣誓今后要与江豚共存亡,徐亚平在岳阳的10多年常常下湖采访,了解洞庭湖保护工作的很多棘手问题,但是他决心去面对这些问题:“如果江豚灭绝了,我就自沉于洞庭湖。”这个决绝的誓言让几个汉子在饭桌上谈起此事喝红了眼睛。
我跟WWF长沙办主任蒋勇谈到洞庭湖的形状,在细而繁多的水系维系下,留存的湖面的形状像一个胚胎娃娃。但是蒋勇毫不犹豫回答:像凤凰。
你能看得出这些人有多热爱这片土地。这片湖,那条江,这片土地,还有这里的生灵,每一样生命都与他们息息相关,血脉相连。
我被这些人的热血吸引,也忍不住要爱上这片湖。
关于冬季的洞庭湖,我常常想起一句描述 “每岁十月以后、四月以前, 水落洲生, 四江可辨。”我觉得这个形容很美,2002年,洞庭湖第一次国际观鸟赛举办的时候,只有12个参赛队伍。4年后,洞庭湖第4次观鸟大赛,参赛队伍达到了38个。观鸟比赛逐渐吸引了很多人加入到自然保护工作中来。很多时候,有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保护工作者如此在意鸟类这个与我们生活联系不算休戚与共的物种。
自然界中的万物都在一张看不见的生物链上,彼此相关,一环扣一环。在过去的100年里,地球上的湿地减少了一半,由于人类造成的生物栖息地丧失、污染、捕猎,以及全球变暖,1/4的植物种群、1/8的鸟类、1/3的两栖动物已经灭绝。地球的生物系统正处于危险当中。
很多人对此并不在意,因为目前为止,人类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然而,如果你肯静心聆听,大自然的多米诺骨牌正在寂静中开始轰轰倒下。如果我们不出手,最终,骨牌会推到人类这张牌上。人类在自然面前一向无所畏惧,标榜强大,事实上,只是小小蜜蜂的灭绝都可以造成人类生活中30%的粮食减产,引发人类社会的饥饿、暴力和混乱。我们并不独立于自然界中的生物链。
护住生物栖息地,护住洞庭湖,意义不仅在于十几万只鸟,也不仅在于可爱的生灵江豚,而是最终利弊得失相关的我们自己。